何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總算見識到了。
 
從飛機上鳥瞰整片深褐色的土地,阿斯蘭不自覺摘下了墨鏡,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凹凸不平的地形宛如定格的波浪,其中還有些許點綴的綠色植物,以及鑲在山谷群間的湖,排出一幅壯觀的景緻─他真的從沒想過,在經過時間的風化之後,會焠煉出如此精緻的圖畫…
 
─「聽說很壯觀喔!」
─「下次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看看吧!我之前也沒去過呢!」
 
耳邊回蕩著少女的笑聲,如同祖母綠寶石的眼珠瞬間失去了耀眼的光暉,阿斯蘭默默垂下視線,有些感傷的凝視著底下的景色─不同於其他興奮的旅客拿著照相機猛拍,而是將他所看到的一一記到腦海之中…
 
「大哥哥。」一道童稚的聲音從左手邊響起,他疑惑看向來者,在看到對方金髮金曈的模樣時,彷彿有道閃電劈中了他,讓他當場無法動彈…
 
─卡…佳里…
 
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深呼吸好幾次後,不斷告訴自己對方跟卡佳里不是同一個人後,才又緩緩睜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有什麼事嗎?」細看,這才發現小女孩身穿一件鵝黃色的洋裝,手上緊緊抓住一台銀色的數位相機,正睜大了眼睛盯著他瞧。
 
─說不定卡佳里小的時候…穿起公主裝…就是這個樣子吧?
 
不,更或許…在她強烈的排斥之下,要她乖乖穿著裙子根本是天方夜譚…他見識過卡佳里對裙子的厭惡程度,只要一聽見要穿上禮服去應酬的時候,琥珀色的眼睛就會反射性地瞇成一直線,然後咬緊下唇…最後想出各式各樣的藉口努力勸說瑪那不穿裙子不影響禮儀的效果…
 
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卡佳里獲勝,不過偶爾也有幾次失敗。
 
這時候就會看見她臭著臉瞪著那件禮服,彷彿對方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有一次更離譜,直接轉頭問他腰間的配槍可不可以借她,還說只要在禮服上面轟個洞就不用穿了…嚇得他趕緊跟著奇薩卡迅速將身邊所有可能威脅到禮服的槍枝或刀子全數收起來,以免她真的因為衝動作出什麼傻事…
 
思及此,他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直到小女孩說出下一句話為止。
 
「大哥哥長得好漂亮喔!」或許是因為小孩,所以說的話比較純真…說難聽一點就是直接,至少對男人來說,他不認為有哪些人會聽到自己被人家用稱讚女性的辭彙來描述自己…
 
至少他認識裡面的,沒有,而對脾氣最糟糕的銀髮好友而言,那更是禁忌。
 
可是,站在他眼前的…是個孩子,而且是長相和卡佳里極為相似的女孩,他說不出什麼重話,更遑論發火─他發現自己只能哭笑不得的跟對方大眼瞪小眼,最後任由小女孩再走近幾步,只差沒整個人撲上來了。
 
「大哥哥,可以讓我幫你照張相嗎?」小女孩張大了眼睛凝視著自己,金色的瞳孔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照相機在她的手裡似乎抓得更緊了。「大哥哥的眼睛好漂亮,我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綠色耶!」
 
……
 
─「阿斯蘭的眼睛真的很美。」
 
某天晚上,因為前一星期去各地巡視戰後興建的程度,因而耽誤了幾天的文件,所以她留在辦公室裡面加班,而他也陪在她身邊一起努力,一直到大約凌晨五點的時候,所有的工作才告一段落…她整個人放鬆的靠在自己身上,已經陷入半睡半醒狀態的她,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
 
─「诶?」他將她打橫抱起,然後轉了個身坐到紅色的沙發上,一邊輕撫她的背哄著她睡,卻在聽到這句話吃了一驚。
 
─「真的喔…每次,就算再怎麼煩惱…只要看到阿斯蘭的眼睛,就覺得很安心。」她說,眼皮卻開始控制不住的下垂,音量也越來越小…甚至還忍不住打了幾個呵欠。
 
─「這樣嗎…」忍不住將懷中的金髮人兒摟得更緊了些,他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在她的頭上印了個吻。
 
─「嗯…最喜歡…阿斯蘭…」她邊說著,然後緩緩進入了夢鄉,露出一抹甜美的微笑…
 
陽光透過窗戶的格子篩落進來,照亮了紅色的地毯,也將她細小的身軀圈入了陽光之下…在金色光芒的反射下,她的睡臉顯得美麗又安祥,讓他忍不住看得出神,只能愣愣的任由自己的視線停在她的臉蛋上,收不回來。
 
……
 
「…好啊…等下,我也來幫妳照一張如何?」他對著小女孩微笑。
 
「嗯!」女孩露出興奮的笑容,然後迅速拿起準備好的相機,將他那一瞬間的溫柔微笑與背後的藍天一起照了下來。
 
他沒有想到,一年後,遠在plant的煌與拉克絲在迎接新生命的誕生時,透過克萊茵無所不在的情報網,收到了這張…阿斯蘭‧薩拉生平最後一張照片,彷彿就是上天刻意算好似的…用這種方式,讓這兩人接收到他最後來不及送達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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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沒想過…自己還會再來一次這裡,這並沒有在他預定的行程計畫中。
 
預定該轉機到非洲的班機延誤,而由於戰爭結束的關係,地球上各國都開始往奧布靠攏,地聯似乎也因此不得不同意讓奧布的居民不用辦簽證,只要拿著護照就可以到美國各地,而歐聯在那之後似乎也開始跟進…所以,一確定即將飛往非洲的班機要到隔天才出發後,他被航空公司安排一個可以住下一晚的飯店,在百般無聊之際,他只好選一個距離飯店最近的觀光景點。
 
沒想到…竟然是這裡…
 
當他看著飯店提供的當地導覽手冊時,忍不住泛起了一絲苦笑。
 
凝視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大洞,阿斯蘭的眼神顯得複雜而悲傷,一時之間,他不知道釀成這場悲劇的人,究竟應該是身為調整者的父親,或者是那些為了求勝而不惜犧牲自己軍隊人命的地聯…
 
數年前,他得到Justice之際,看見了plant隱瞞在人民面前的黑暗面,注意到壓在父親眼底深處的冷酷,那種為了求勝而不惜選擇任何手段,而且勢在必得的決心,還有拉克絲神色肅穆堅決的表情,再再震撼了他的心靈,以往所相信的一切在那幾天開始動搖,一切似乎脫離了應有的軌道…
 
自從…自從他那次對煌痛下殺手的那時候開始,究竟誰是敵人,誰是夥伴…一切都開始走樣。
 
─「因為被殺而殺人,又因為殺人而被殺…這樣戰爭會結束嗎!?」
 
卡佳里哭泣的指控,痛撤心扉的怒吼─每一個字都狠狠的敲在他的心板上,他那時候才猛然發覺,其實他們所希望和平的世界其實是一樣的,可是彼此之間,究竟又是為了什麼而戰,又為了什麼必須痛下殺手呢?
 
就像她說的…這樣,真的會結束嗎?
 
每個拿著槍上戰場的人都渴望結束戰爭,保護自己的家園,找尋一個可以留給自己,留給未來的和平所以犧牲…但是,這種結果是他們想要的嗎?不論是被父親欺騙的「割喉作戰」計畫內容而犧牲的士兵,亦或是那些被地聯欺騙需要保護總部到最後一刻的士兵…
 
他們…都死的,太不值得。
 
阿斯蘭蹲了下來,撿起地上殘缺不全的磚塊,透過墨鏡,忍不住想像當時因為微波爆炸而導致整片土地瞬間因為過熱而蒸發爆炸的景象…他還記得,當時透過ZAFT情報網第一次看到阿拉斯加基地的全貌,他還為基地嚴密設計的兵力部署感到讚嘆,那裡以防守而言,絕對堪稱完美…ZAFT若要攻下那裡,勢必要花上數倍的兵力才能強行攻破。
 
如今,一切已經隨著時間而消逝了。
 
清風在耳邊環繞,往事依舊,但是佇立在這裡的人事早已全非,身邊的遊客來來往往,不知不覺中,頭頂上的太陽已經逐漸移向西方,橘紅色的夕陽在地平線的底部散發著熱力有餘的光芒,將整片光禿的大地染上了一片血紅,眼前的大洞因為光線照射的角度而摻雜的些許陰影進去,讓眼前的景象變得更加森冷…
 
自然人與調整者的關係…現在雖然還稱不上真正的完美,但是至少,世界正慢慢走回正軌,相信人人盼望的和平遲早有天會到來…
 
抬頭,凝望著飛過天際的白鴿,阿斯蘭默默在心裡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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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滾滾,隨著風兒揚起,遮住了無邊無際的蔚藍天空,也模糊了眼前的視線,空氣中不再瀰漫著濕氣,取而代之的是乾燥以及環繞在身邊的沙子,一下飛機沒多久,阿斯蘭發現自己馬上吃了滿嘴的黄沙。
 
「咳咳…」他忍不住用手摀住口鼻,卻還是嗆了好半天。
 
老天…剛才降落的時候還晴空萬里,這種說變就變的天氣,卡佳里到底是怎麼適應這裡的啊…
 
一邊咳嗽著,他微微瞇起了眼睛尋找四周的人影,一邊抬起手嘗試阻擋滿天的風沙,最後,一只披風和一副擋風鏡遞到了眼前,他這才發現奉命來接他的達庫斯塔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已經在他面前了。
 
「謝謝…」他感激的說道,立刻在原地穿上了披風,摘掉墨鏡換上達庫斯塔給他的擋風鏡。「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嗎?」
 
「不會。」嘆氣,達庫斯塔搔搔頭,非常誠實的回答。「我習慣了…至少你是因為班機延誤,比會在半路跑去咖啡原產地去買特種的咖啡豆的隊長…要好得太多了。」
 
聽到這裡,阿斯蘭也只能尷尬的苦笑。
 
「渥特菲德隊長現在還在這嗎?」那個喜歡冒險的男人,應該沒那麼安分…他猜,很有可能跟著一年前已經甦醒的艾夏小姐一起去叢林裡面探險也說不定…亦或是去找別的樂子,總之一句話,那隻喜歡追逐獵物的老虎,絕對不會放棄任何可以狩獵的機會。
 
「因為你來的緣故,所以我請他待在這裡。」聽到這裡,達庫斯塔有點生硬的說道,表情也有些僵硬,不過像是為了掩飾這份尷尬,他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吉普車。「他前幾天才去地聯統治的城市大鬧一番…明知道藍色波斯菊的殘黨都在那邊,隊長就是…」
 
阿斯蘭打開車門,刻意挑了副駕駛的位子坐下,耳邊聽著達庫斯塔忿忿不平的抱怨,自認什麼也幫不上忙的他,只好繼續說些沒什麼實質幫助方法的安慰。
 
「渥特菲德隊長就是喜歡冒險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之所以稱他為沙漠之虎,就是因為他喜愛尋找獵物的個性,太過平靜的地方他可是待不久的。
 
「這我也知道…可是他就不能安分點嗎…」達庫斯塔一邊抱怨,一邊踩下了油門;他這個下屬可是一天到晚為他的安危擔心,萬一一個沒弄好,他要怎麼跟艾夏小姐交代,又怎麼跟拉克絲小姐報告…真是,他們都沒體諒過他的壓力有多大嗎…
 
「…辛苦了。」阿斯蘭衷心的說道,不會安安分分坐在位子上辦公的人不只渥特菲德一個;幾年前,他也是那個為卡佳里不安分的個性感到很頭大的人,為了不讓她亂來,也只好跟在後面追…不過卡佳里只是個女生,所以他這個經過正統軍事訓練的調整者還能應付的來,而渥特菲德…
 
尷尬的綠眸往旁邊挪了幾吋,最後非常同情的嘆了口氣。
 
假如達庫斯塔現在跟他說,自己不知道被渥特菲德隊長差點嚇死好幾次的話,他一點也不會感到訝異…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有個人也來幫忙…」熟練的換擋,方向盤轉了半圈,達庫斯塔換了個話題。「你需要的飛機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我想問一下,你大概什麼時候過來?」
 
「嗯…」阿斯蘭並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會。「一星期以後吧。」
 
「這麼久?」疑惑的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達庫斯塔有點訝異。「我以為你只打算待個兩、三天…」
 
「距離五月十八日還有一段時間…我想在這裡稍微待久一點,而且剛才在翻雜誌的時候有看到…好像有顆海爾﹒博普彗星會經過地球,我想在沒有光害的這裡看看。」阿斯蘭也不隱瞞,直接說出他的目的。
 
「我懂了…那麼,你決定離開之前的兩天內再跟我連絡吧。」在閒聊之餘,不知不覺中吉普車已經開到他們的目的地,達庫斯塔在入口處踩下煞車,然後跟駐守在入口的人聊了幾句後,又轉回頭來跟對他說道。「等下會有人帶你進去村子,他會告訴你在這裡的住處,還有飲食方面的問題…」
 
「你都安排好了?」阿斯蘭微愣,他本來已經做好睡在沙地的心理準備了。
 
「隊長堅持,絕對不能讓你睡在外頭…」嘆息,不過在隊長吩咐之前,他就已經開始著手安排了,而且更棘手的地方是,ZAFT以前跟這裡的居民也是敵人,他們甚至還放火燒城…老實說,要說服他們還真花了一番心力。
 
「…真的非常謝謝你。」看著達庫斯塔一臉疲憊的表情,阿斯蘭鄭重的道謝,他多少也聽聞過沙漠之虎在這裡的評價並不好,想必他們為了替他準備就花了不少時間。
 
「不會,聯絡我的方式他們也會告訴你,村內有支電話可以直通我的住處。」達庫斯塔對他揮揮手,等他開門下車之後,立即踩下了油門奔馳而去。
 
看著逐漸消失在遠方的吉普車,阿斯蘭忍不住苦笑,瞧他急成這樣,大概是很害怕晚一刻回去,渥特菲德隊長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探險了…而且據他所了解,恐怕艾夏小姐也不願意幫達庫斯塔的忙,只會很悠閒的在旁邊看著他焦急的團團轉…
 
轉頭,他決定先辦好這邊的事情,有禮的向對方點頭致意,他才開口。
 
「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不會…請跟我來,賽伊布已經等你很久了。」對方回答,然後他率先轉身,領著阿斯蘭走進村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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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子裡拐了好幾個彎,到處可見小孩與婦人群的身影,莫不好奇對著新來的陌生人指指點點,阿斯蘭一一回以禮貌的微笑,而對方趁那時跟他介紹住的地方,還有村內各處的商家,以及幾個比較重要的設施,最後來到一條窄小的巷子前面,那個粗獷的男人這時才很不情願的舉起一隻手,指向從前面數去第五道門的位置。
 
「賽伊布就在裡面…老實說,要不是看在勝利女神的面子上,我們才懶得裡你們這些ZAFT軍。」似乎是看阿斯蘭在一路上很有耐心,而且安靜的聆聽自己所說的事情,再加上他給人的感覺並沒有那麼糟糕…所以,這個帶路的人決定跟阿斯蘭說出一部分的實情。
 
「我知道。」阿斯蘭苦笑,卻不得不承認這個名字卡佳里當之無愧。「謝謝你。」
 
「哼。」對方並沒有道謝,反而轉身昂首闊步的離去,彷彿接受的理所當然似的。
 
但是阿斯蘭也不打算計較,他轉頭凝望著那道深綠色的木門,上面的漆色已經剝落了些許,除了這點,凹凸不平的門面則顯示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再翻修─換句話說,這些人大概自從大天使號協助他們獨立後,他們就一直定居在這裡,沒有再遷移了。
 
偏著頭思考一會,阿斯蘭嘆了口氣,跨步往前走去,然後抬起手輕輕敲門。
 
「進來。」粗氣的聲音從門內傳來,阿斯蘭則順從的推門而入。
 
屋內裡的擺設相當簡單,從大門的方向放眼望去,一張木製的圓桌就擺在眼前,四周則擺了幾張跟桌子同樣簡單的木椅;一台電視則坐落在木櫃的正上方,剛好是在他右手邊的方向─再過去,似乎就是這家人的廚房和其他房間…
 
最後,他將視線轉回坐在餐桌前的男人身上。
 
對方身著深藍色的短袖襯衫,灰色的長褲上面縫上了好幾塊補丁,體態似乎因為步入中年而發福了些許,下巴則圍了一圈落腮鬍,但那雙炯炯有神的黑色雙曈,則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目光雖稱不上友善,但至少沒有敵意。
 
「你就是要找我的人?」眼睛微微瞇起,語氣之中有種不滿。
 
「是的…您好,賽伊布先生。」小心翼翼的選擇用字,阿斯蘭考慮一會,判斷出對方並不欣賞躲躲藏藏的個性,於是他挺直了背脊,一臉正色的看著對方,不再刻意隱藏自己。「初次見面,我是阿斯蘭‧薩拉。」
 
鏗鏘有力的聲音與之前的柔和不同,在震驚之餘,賽伊布再次細細打量眼前終於展露自己鋒芒的男人,那是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才會有的氣魄,而那雙綠色的眼睛,跟他印象中初次見到勝利女神的琥珀色眼曈時,同樣令人震撼。
 
半晌,他笑了。
 
「…難怪那丫頭會選你。」一句語意不明的話從他口中脫口而出,在阿斯蘭一臉驚愕的表情下,他隨手拉開了離自己最近的椅子。「坐。」
 
恍惚之間坐到位子上,阿斯蘭勉強回神,拿起手上盛滿黑咖啡的馬克杯,輕啜了一口。
 
「我沒想到會是你這個大人物來。」賽伊布也不拐彎抹腳,直接說出他之前從達庫斯塔那邊聽來的消息,順便將疑問拋出。「ZAFT的人告訴我,要來見我的,是在那兩年陪在卡佳里身邊的保鑣─艾力克斯‧迪諾。」
 
「那是我另外一個身分沒錯。」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阿斯蘭抬起頭,毫無畏懼的與對方的視線在空中交會。「當時為了讓卡佳里能夠專心重建戰後的奧布,我才決定隱姓埋名…我不想讓她為這件事情在政治上碰到麻煩。」
 
這是事實,當時的奧布經不起政治風波的摧殘,而且在當時極須領導人的情況下,如果將奧布交給卡佳里以外的人掌控,那麼事情只會更糟糕,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能冒險。
 
「我們不懂那些複雜的東西…第一次看到那丫頭在電視上出現的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看錯了。」只見鬍子底下露出了一個弧狀的裂縫,粗獷的笑聲低低的在室內回響,聽起來有些感傷。「那丫頭…不簡單。」
 
看出對方並不擅於形容卡佳里,阿斯蘭只是在一旁安靜的微笑,很有耐心的聽著他細數卡佳里在這裡的光榮戰績,以及在這裡生活的點點滴滴。
 
「第一次跟她打照面的時候,就是在戰場上。」沒給阿斯蘭發言的機會,賽伊布像是落入回憶般,說起了初次看見她馳騁在沙場上的身影。「用槍的熟練度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強,一句話就把大家的士氣全拉了起來…」
 
「我曾經聽奇薩卡先生說過…卡佳里小的時候就常常往國防部跑,十四歲開始就接受正式的軍人訓練。」阿斯蘭補上他所知道的部分,又恢復進門之時有禮的微笑。「至於領導的特質…我想,是從烏茲米先生那裡潛移默化培養而成的。」
 
「無論如何…那次,她救了我們的命。」回憶起當時炮火隆隆的戰場,也多虧她臨危不亂的指揮,所有將近崩潰的陣勢又被拉了回來,他們才得以死裡逃生,跟ZAFT多次對戰中得以打個五五平手。「那一戰後,我們全被她刮了一頓。」
 
「诶?」阿斯蘭呆住,印象中卡佳里一直都很尊敬這邊的人們,怎麼…
 
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女毫不畏懼年齡和體型差距,對著一票作戰沒組織浪費彈藥的男人開罵…不,卡佳里早就在會議上跟許多年長的首長們周旋,恐怕也是因為年幼的時候就老是往國防部跑,又因為是公主的身分,所以也沒什麼人敢和她頂嘴;但是對於這些長年生活在沙漠,與外界聯繫幾乎快斷絕的地方,保持著傳統觀念的男人們,頭一次都會看傻了眼。
 
「很誇張。」賽伊布嘆氣,似乎在為自己在勝利女神面前那少的可憐的自尊感到悲哀。「…我們全都忘了要反駁…」
 
不…不光是他們,換作是他也沒辦法回嘴。
 
但是阿斯蘭很聰明沒把話說出口,只是露出一抹尷尬的笑。
 
……
 
─「你啊!你的腦袋是不是變成小白鼠了啊?一個人的腦袋轉來轉去想再多都是一樣啦!」
─「─所以才要大家一起來討論啊!這時候你就要來參加嘛!」
 
莫名其妙的比喻說的他一愣一愣,說也奇怪,他這個調整者的思考速度總是比她慢了幾拍,她總是習慣用最簡單直接的方法解決問題,快刀斬亂麻的方式讓他大開眼界,理應在情感方面遲鈍的她,卻又總是在緊要關頭看穿他的痛苦。
 
─「很痛吧?」她說,語氣有些低落。
 
─「不…」習慣性的想安慰別人,不讓自己被擔心的心情驅使之下,他下意識開口之際,卻被她下一句話堵的說不出話,逼得去正視心頭上那道還未結疤的傷痕。
 
─「很痛吧…是被父親打到的…」
 
她邊說著邊垂下了視線,似乎是心有戚戚焉的凝視著他受傷的那隻手臂,突然溫和下來的語氣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太記得那時候回答她什麼,只依稀記得是一些為自己什麼都做不到,無力改變父親想法,而讓戰爭走偏的喪氣話…
 
─「這種事情…大家都一樣,自以為什麼都知道才有問題呢!」她那時急急忙忙的說道,似乎是因為看到自己很喪氣的樣子,所以說話的樣子都有些心急,眼角還夾帶了些許淚水。「你跟你父親也是─別這麼快就放棄啦!以後或許還能…或許還有機會好好談一談不是嗎?」
 
那一瞬間,心頭上難以忍受的痛楚奇蹟似的消失了,彷彿一道暖暖的陽光照進了陰暗已久的角落,一種莫名的疼惜感讓他驅使他向前,第一次主動擁抱母親與拉克絲以外的女性…
 
一陣淡淡的肥皂香在擁住她的時候竄入鼻間,柔軟的觸感讓他流連忘返,或許從那時候開始,守護她的念頭就已經心底悄悄紮根,然後隨著時光的流逝和陽光的不時探訪,在他發現的時候已經漲滿了心房。
 
久而久之,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她的笑容;而在她臉上流下的淚水,卻像一根根銀針刺在他心頭,讓他痛苦得難以忍受。
 
所以…為了抹去在她臉上同樣因為無力改變而傷心的淚水,他邁開了自己的步伐,卻沒想到一轉身,他就失去了那抹金色陽光的蹤影…
 
她是他生命中的太陽,卻從沒想過,太陽的生命短得讓他心驚。
 
他見過地球的日出,也曾經陪著她觀賞著日落西下的美景;他總以為,在太陽西沉之後,就會再次從東方升起,帶給世界新的一天和希望,可是他想守護的那道陽光,卻在那之後宛如逐漸燃燒殆盡的白矮星,一步步走向毀滅…
 
她的生命,就像凋謝的向日葵般,以他無法跟上的速度迅速消失…最後在他與煌力挽狂瀾之下,只換回她永遠的睡眠,金色的短髮失去了光澤,小麥色的肌膚逐漸轉變成雪白,琥珀色的眼睛再也無法睜開,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呼吸維持著與這個世界的聯繫,勉強讓他拉住她離去的腳步。
 
明知道應該放手讓她離開,卻又不願意失去那一絲絲的希望…
 
他已經不敢奢望兩人能一起白頭到老,他只求在有生之年,再看見一次她琥珀色的瞳孔,再聽一次她呼喚他的聲音,再擁抱一次她柔軟的身軀…
 
可是…一切,終究只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而已。
 
 
……
 
不知不覺中,在這個村子裡已經過了三天,他也逐漸熟悉的沙漠的生活,也慢慢了解為什麼卡佳里喜歡這個地方的原因─每個生活在這裡的人,他們永不放棄的戰鬥,跟大自然相搏,只求得一片生存的空間;與ZAFT的人對抗,只希望獲得完全的獨立;無論碰到什麼情況,這些人都並沒有放棄,儘管他們也有失敗的時候,但是他們從不畏懼跌倒,總是在下一刻又爬了起來。
 
除此之外,似乎是因為這裡單純的生活,他們的個性也和卡佳里一樣直來直往…
 
「嘿!阿斯蘭,回神回神…!」這幾天跟他逐漸熟捻的機械店的老闆,好氣又好笑的在他面前揮手,好半天,那個盯著展示桌上其中一副軍用望遠鏡的男人才猛然醒了過來,他眨眨眼睛,不明所以看向剛才呼喊他的人。
 
「怎麼了…啊,這麼晚了?」他記得自己進來的時候,才下午兩點…怎麼轉眼間天空已經染成炫目的橘黄色…「不好意思,你要打烊了嗎?」
 
「打烊是其次,你再繼續看下去的話,你會讓我很懷疑連個我是不是望遠鏡都做不好,要被你嚴格審視那麼久。」有些打趣的回答,眼前這個俊美的男人在第一天走進村子的時候就已經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而後也不知道是從誰開始傳的,他們才知道眼前看似柔弱的男人,竟然是在連續兩次大戰中,結束戰爭的英雄之一─阿斯蘭‧薩拉…
 
照理而言,這已經夠讓人吃驚了,但是實際上還有更讓他們聽到心臟足以衰竭的真相─這個人,就是他們心目中勝利女神的情人!
 
「…不好意思,我出神了。」尷尬的苦笑,他本來是想來這邊買副望遠鏡來觀星用的,雖然他覺得有不少星星用肉眼就可以看的很清楚,不過實事求是的個性,他有點想研究一下這邊春季的星空…「呃,我就拿這副好了,多少錢?」
 
「免費送你。」老闆也不囉唆,表情一副沒得商量,看到阿斯蘭還在發呆,乾脆走了過去,直接一把拿起來塞到他懷中。「選好了就快出去,我要關門了!」
 
「但是…這個…」拜託,這副怎麼看也是等級中上的那種…
 
阿斯蘭的冷汗滑過額際,心底的警鈴再次大作,自從那次和賽伊布談開後,對方把他和卡佳里的事情當作熱騰騰的新聞一樣,每個人盯著他的眼神都像是看到某個英雄,女人讚嘆他對卡佳里的感情,直說這種男人現在實在難找…男人則對他冒死善戰的勇氣束起拇指,直拍他的肩膀說他幹的好…
 
接下來才可怕,他從沒想當個英雄,可是這些人似乎巴不得想表達對他的熱情與歡迎,害他想低調住在這裡都有點困難─買食物果腹的時候,小至水果店,大致村裡的唯一一家餐廳,迫不及待想讓他變成吃霸王餐的客人,儘管他本人無意這麼做;當他看見他們在做些粗活,表示想幫忙…幫到最後,他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演變成所有人圍在他身邊一圈,一臉迫不及待想聽他和卡佳里相識的過程…
 
要是卡佳里聽到的話,大概也會指著他鼻子笑他活該,誰叫他長得那麼漂亮…
 
「多虧勝利女神的保佑,我們才得以存活。」根本不給他議價格的空間,對方直接兩手搭在他肩膀上,將他用力推出門口。「所以你就收下吧,我們也沒機會為她做些什麼了。」
 
砰!大門關上,像是害怕阿斯蘭反悔似的,沒過幾秒鐘鐵門也拉上了。
 
有必要…這樣小題大作嗎…
 
望著已經鎖死的鐵門,阿斯蘭無言。
 
還好星座盤在來之前就已經買好了…帳棚和外宿需要的用品,賽伊布答應用借的給他…不然再繼續這樣下去,他遲早會吃垮這座村子的…
 
「我看我還是早點離開好了…」一邊喃喃自語,阿斯蘭有些頭痛的摀住額頭。
 
嘆了口氣,望向左邊,忙完一天工作的男人們在笑聲中走回家;看向右邊,婦人們則紛紛出現在門口喚著自己的孩子吃晚餐;村內熱鬧的店家先後熄了燈火,在太陽西下的此刻,每人都歡愉的迎接屬於自己的那份溫暖。
 
─卡佳里最想看到的…就是這種和平吧…
 
阿斯蘭有些感傷的笑了笑,將這幕景象深深印到腦海裡,邊想著,要怎麼跟卡佳里敘述這一片和樂融融的氣氛,還有每個人臉上的幸福笑容。
 
腳跟一轉,阿斯蘭並沒有馬上回到一開始被安排的住處,反而步向賽伊布的家。
 
─還是先打個招呼再走。
 
他想著,默默在心中做了決定。
 
該是往下一個預定的目標前進的時候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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