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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絆之所在(約書亞視角)
 
 
──「……上面說要24小時看守,每兩小時換一次班,知道了嗎?」
 
正在暗自計算如何在不被發覺的情況下把整艘方舟炸毀的約書亞,忍不住疑惑的抬頭望著發號施令的那人──以及站在他前面,親自被他挑選的七個全副武裝的士兵。
 
執勤,輪流巡視船上的各個機關,以及維護及修復的工作──日復一日,來到這裡大約一星期後,約書亞總算摸清楚船艦的構造,被分配的小組的時間工作表。偶爾,會聽到一些教授正暗自計畫解放「輝之環」的消息──
 
「輝之環」究竟是什麼,教授打算用它來做什麼?
 
並非不好奇,也不打算袖手旁觀。然而,只要父親在的話,父親一定會想辦法阻止,就算無法立即有效,最起碼也能延緩計畫的進行,然後艾絲蒂爾會很平安的繼續當她的正游擊士。
 
記得上船之前,她的等級就已經升到D的樣子……
 
有父親守護著,雪拉姐當她的搭檔幫忙,另外一個星盃騎士團的第五號守護騎士──「外法獵狩」凱文‧格拉漢姆,或許也能助她一臂之力。奧利維爾跟科羅賽也在她身邊,再加上她之前去訓練所提升自己的技能──估計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喂,那邊,你在發什麼呆,要你跟著一起輪班是沒聽到嗎?」
 
停下手上的工作,約書亞不由自主愣了愣,一股不好的預感直竄心頭。
 
「抱歉。」力持聲音的平穩,約書亞直起身面對來人。「我以為你把你自己算到那八人裡面去……但是為什麼要看守客房?」
 
「嘖,你還真是碰到機械就什麼都忘啦?」對方先是不耐的抱怨一句,接下來又補上回答。「幾個小時前,教授他們回來時帶了個已經昏迷的黃毛丫頭,身上還帶了一根很長的棒子,我問過她的身分……萊維大人說,她是正游擊士。」
 
劍帝……萊維?
 
──帶著棒子的正游擊士!?
 
一個令人驚恐的念頭閃過腦海,在頭盔下的約書亞睜大了眼睛,過了好幾秒才勉強抓回自己的神智。
 
不行──光是這點情報就慌亂,還不行。
 
「……是嗎?」約書亞狀似平靜的反問,在心底已經拉起了警報。
 
──艾絲蒂爾被抓了……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發展。
 
原本以為只要離開那裡,艾絲蒂爾就安全了;原本以為只要完全跟他們切斷了關係,結社的人便不會再找她們下手……雖然艾絲蒂爾已經決定要和結社為敵,但是以她的身手而言,對結社跟執行者來說,閉著眼睛都能輕鬆解決。
 
──所以,根本不需要花精力去對付,等對方自動送上門來再處理。
 
約書亞之前以為,跟「輝之環」比起來,教授是這麼想的。
 
──或者,這是引誘他上鉤的餌?
 
由於他在格蘭賽爾的失態,讓教授充分掌握到他的弱點──他還以為那個惡魔根本無視艾絲蒂爾的存在,從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招。
 
「沒錯,剛才聽說她在大廳跟教授大打出手……真是白痴,根本不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竟然沒發覺一共五個執行者在暗地守著,正游擊士都是像她那樣遲鈍的話,根本不足為懼。」
 
約書亞看著那個冷笑的士兵,沉默。
 
──如果今天這個傢伙的對手是父親,或者是雪拉姐,他絕對不會這麼想的。
 
「不過算了……更好笑的是,聽說教授有意讓這個小姑娘加入執行者的候補……這麼遲鈍還能算執行者啊?」對方依舊嘲笑著,對這件事情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議,而且態度十分輕忽。
 
……等到你有機會親自領教艾絲蒂爾的飛踢就知道她發起飆來有多可怕。
 
約書亞決定換個話題,再聽他繼續說艾絲蒂爾的事情,尤其有關執行者候補──
 
他大概會管不住自己的雙手,直接把這裡面的其他七人用漆黑之牙一口氣解決掉,反正他們現在處處都是空隙。
 
算了,艾絲蒂爾在這裡,還是別隨便出手暴露自己行蹤。
 
「……既然她現在人在大廳,我們現在就得去嗎?」
 
「噢不,她現在已經被押著回房,已經有人去當第一班的看守,你跟另一個傢伙──」眼前的人指了另一個方向,約書亞跟著他的視線轉過頭。「是第三班,四個小時之後換你們。其實原本不需要這麼做的,要不是教授要出去怕那丫頭搞鬼,我們也不需要去看守……」
 
──四個小時,足夠準備飛艇的武裝,順便把眼前的「夥伴」給打昏。
 
「我知道了。」約書亞淡淡回應,感覺到自己理應平靜如水的情緒微微波動。那不是因為「吃驚」或者「害怕」──
 
而是,一股想殺人的怒火。
 
恐怕萊維知道他在這艘船上,所以才刻意放出這個消息想引他現身……也就是說,這次的潛入已經被發覺,再繼續待下去也沒有意思……雖然好不容易得到的認證有點可惜,但是再不撤退,連自己的行蹤也會被發現的。
 
──請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耳邊響起了喬絲特帶著哭泣的嗓音,約書亞暗暗嘆息。
 
他無法回應喬絲特友好的舉動,但那張哭泣的臉、說話的語氣──無一不像那時在格蘭賽爾皇城的屋頂花園上,艾絲蒂爾悲慟的模樣──或許正因為如此,他無法狠下心拒絕喬絲特的請求,讓自己做了一個根本就不可能達成的約定。
 
──艾絲蒂爾……
 
閉上眼,少女微笑著朝自己伸手的畫面再次浮現。
 
約書亞暗自在心底無奈的嘆息,也忍不住嘲諷自己──才過幾個月,映在腦海中的影像不但沒有模糊的趨勢,反而越來越清晰;偶爾,耳邊甚至還會迴響著她充滿朝氣的嗓音。
 
然後,他才發現那只是殘存的心理作用,五年美夢在他心底劃下的痕跡。
 
想她,思念她……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他自己清楚,就算離開她身邊,自己終究還是放不下她,輾轉打聽關於她的情報,他能欺騙別人說──因為不想讓她捲自己的戰爭,這是為背叛她而做的小小贖罪。
 
但他卻無法克制心中見她的渴望。
 
只要聽聽關於她的事情,他就能輕易勾勒出她活躍的身影、生動的表情,還有那雙朱紅卻帶著異常堅定的眼神──那個無時無刻,永不害怕放棄,直直挺起腰桿往前看的少女……
 
──或許,靠近陽光太近會灼傷;但是,已經習慣了陽光陪伴的自己;卻在失去後,用另一種方式去追逐她。
 
原本預計,就算無法打贏教授,玉石俱焚也無所謂。
 
但是聽到喬絲特的哭聲,聽著她帶著哭音卻努力忍著自己的害怕對他這麼說,約書亞不由自主想起了臨去之前,艾絲蒂爾邊哭著邊無力的在自己面前滑下的那一幕……
 
她不在乎他的過去,不在乎他的心是否壞掉,只是撐起笑容──告訴他,她喜歡他,喜歡那個曾經暗殺她父親,雙手已經染上千萬人血腥的自己……就算在離別的時刻,她還是用著她的方式救贖他。
 
儘管,他被那種陽光刺得疼痛不已。
 
約書亞知道她曾經徹底消沉過一次,一個人淋著雨在王都的街上尋找自己的蹤跡,然後又衝動的坐上飛艇,從王都一口氣飆回洛連特,然後又如同旋風似的颳回家裡──他能想像出她慌張的樣子……回到家一定先跑去他的房間,直到發現那裡已經沒有他任何留下的影子,她才痛哭失聲的跪坐在地。
 
……家……
 
果然,一時之間還是很難改口啊……
 
跟約書亞說話的士兵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離開儲藏間,只剩下他和那個「暫時的」搭檔。
 
「喂,反正還有點時間,我們去機庫晃晃吧,還是你想去認證的機關部?聽說你在機械方面很有一套,我們去問問看有沒有辦法請哪個執行者大人帶我們進去。」
 
……這傢伙倒是提供了一個好主意。
 
約書亞嘴角一抿,不再猶豫,上前後直接從腰際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刀背砍中他的後頸──雖然殺了對方會比較直接省事。
 
不過他猜……除了原本這次預定的計畫外,沒必要殺人……反正,都只是叫對方閉嘴,方式可以有很多種,無須做到如此絕情。
 
閉上眼,將心湖的波動壓下後,將對方昏迷的身體踹到角落,然後打開大門,一抹刺眼的光線隨之映入眼簾──
 
趁教授他們離開的時候,無論如何都得把艾絲蒂爾救出去才行……
 
太陽不適合待在冰冷的陰暗之處,那只會使她加速燃燒她的熱量,而後在沒有人的關心下死去。她應該無時無刻高掛在蔚藍的蒼穹,閃耀著燦爛的光芒,照耀大地、溫暖人心……
 
──或許會再次灼傷,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不管。
 
瞳孔適應了白光,約書亞眨眨眼睛,跨出腳步前往需要認證的機關部──目標是機關部──二十二個基礎引擎。
 
握緊了腰際的雙刀,當眼睛適應了光明之時,不可否認的,他竟有了一絲期待。與她,即將再次見面的興奮感在一瞬間如同電流般竄過全身。不可思議的,對於必須強迫撤退的無奈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
 
是再次相見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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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要糾正,剛才的情緒絕對是一瞬間過於美好的錯覺。
 
艾絲蒂爾從來就是個會惹麻煩卻不會收拾善後的爛好人──早在認識她的時候就知曉這一點了,問題是她對這點嚴重沒有自覺,到最後還要他這個説再見的人來收拾善後──
 
對,說到底就是因為她在追自己,所以被教授當餌,讓他想炸艘船都沒辦法。這次找到她後一定要說清楚,徹底讓她死心。計劃第一次失敗也就算了,接下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呢?她要是每次都來攪局,那他之前下定決心離開就會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他了解艾絲蒂爾的性格,要是不說服她停下來,當她一旦下定決心,眼前就算是死亡深淵,她也照跳不誤──而且在跳之前還會讓旁邊的夥伴安心,說什麼跳下去也不會有事,一定會活著回來的鬼話。
 
他見識過不下百次,認定目標後就往前猛衝的幹勁──
 
見鬼的執著!為什麼非追他不可呢?
 
而且現在偏偏還在這種節骨眼上拼命添麻煩。
 
──她也未免太會跑了吧?
 
順利搞定引擎後,約書亞直想急忙趕到她身邊,在奔跑的路上不斷問著跟自己穿著相同軍服的士兵,結果出籠的答案從第二層後部、甲板都有……更糟的是,她就連逃跑都跑的「光明正大」──讓船上的緊急安全措施啟動,導致直線的道路全被迫放棄,除了尋找外還得繞遠路耗體力。
 
──還以為變成正游擊士她會比較穩重點。現在看來,根本是其他的同伴拉住她的腳步才沒讓她橫衝直撞……
 
然後按照她那種一條線的直線思考方法,她不會以為只要上了甲板就有辦法離開吧!?
 
隨著時間流逝,約書亞發現自己的火氣有不減反增的趨勢,剛才萌生的喜悅也正逐漸消失當中──眼角瞥見另一個想上來跟他搭話的無名士兵,眼珠子習慣性掃周遭一圈且確定沒人後,右手立刻抬起砍向對方的後頸。
 
──咚!
 
對方應聲倒地。
 
但約書亞可沒時間回頭去看對方安然無恙,他有預感,現在有七、八成的人已經知道她的去向。雖然教授下令別傷害她,但誰知道艾絲蒂爾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在嚇到那些狗急跳牆的士兵後一個擦槍走火……
 
宛如看見被鮮血染紅的栗色長髮,約書亞的眼神瞬間結冰。
 
出口近在眼前,只需再往前幾步就能碰觸到她……
 
「『執行者』暫且不論,我是不會輸給你們這些雜魚的!放馬過來吧!」
 
還沒看到人,她爽朗且充滿朝氣的聲音便傳入耳中──幾乎是反射性的,約書亞緊急煞車,立刻轉進甲板附近的出口角落處安靜觀察。
 
在刀光劍影中,只見艾絲蒂爾的身影靈活穿梭著,繫在左臂上的導力器流轉著黑色的時屬性光芒,在眾人接近的同時揮棒逼退攻勢──她的身手很明顯的進步許多,比起以往不知死活的拼命猛衝,現在的她似乎更懂得在防守之間尋找空隙後再反擊。
 
發動中範圍時屬性攻擊魔法的黑色光芒在眾人間穿梭,精準度和速度與過去相比大大提升,以各方面而言,在短時間之內她成長了許多。
 
──導力器貌似也換成新型的……這成長的幅度真難以置信。他還記得,她對構造複雜精密的導力器頗為頭疼,現在竟然能夠活用自如,把訓練有素的結社士兵逼得節節敗退。
 
很漂亮的一戰,但是明顯打的辛苦──畢竟一對五,即便她動作再怎麼快仍免不了被砍上幾刀;而且說實在,雖然她已經學會如何防禦,但是距離技術上仍有相當的差距……
 
終於,連同基爾巴特共五人全都被打倒在地。
 
「不、不可能……一個人就把這麼多人……」負傷的基爾巴特看起來比一年前還要狼狽些許,只見他神情慌亂,一手捂住被艾絲蒂爾一棍打中的左肩,滿臉錯愕望著她。
 
不過約書亞完全不同情基爾巴特。
 
……艾絲蒂爾雖然勉強避開炸彈自爆致命的一擊,但由於爆炸而飛散的殘存碎片還是劃傷了皮膚。
 
「哈哈……知道游擊士的厲害了吧!」
 
在背光的照射下,少女的身影昂然而立,栗色的長髮隨著微風飄動,露出了其中一只手臂,只見理當白皙的皮膚多了幾道傷口,其中一條長長的血痕貫穿而下,血滴無法抵抗重力的狀況下,滴落到鐵灰色的地上。
 
輕脆的聲音微小且不容易察覺,但五官遠比一般人敏銳的約書亞卻聽得一清而楚。
 
依舊面無表情,但是藏在面具下的雙眼卻危險的瞇了起來──約書亞只感到一陣怒火往上竄升,萬分後悔一年前沒在燈塔時把基爾巴特給扔到底下去讓他意外墜死──艾絲蒂爾身上有幾道傷痕就是他的傑作。
 
──她到極限了。
 
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再加上她的傷勢──約書亞在一瞬間下了判斷。
 
經歷了一場苦戰,儘管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但是中間斷續的喘氣騙不了人;手腳和關節處有些輕微的破皮,裙子的邊角也破了些許,就連備戰姿勢的破綻也比以往明顯。
 
思及此,約書亞忍不住蹙眉,因為戰況實在不樂觀。
 
一人單挑經過訓練提高體能的士兵五人,已經十分勉強,即便是執行者多少都會有點皮肉傷,而艾絲蒂爾只是從未經過調整的普通人。
 
再者,雖然這些人位於最底層的雜魚,但是艾絲蒂爾應該不知道,若真要硬拼,她是毫無勝算的──這場硬仗之所以能打贏,頂多只是對方輕視她而已,而現在,她已經失去這個優勢。
 
「不愧是『劍聖』的女兒……有點小看妳了。」
 
不出約書亞所料,其中一人緩緩站了起來,原本氣若游絲的語氣在一瞬間轉為陰沉,當場讓艾絲蒂爾變了臉。
 
「……看來得把『限制』解除了。」
 
話落,只見眾人宛若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地重新站起,不約而同拿起武器對準艾絲蒂爾,而後者現在連站立都有點勉強,更別提再打一場遠比之前更激烈的戰鬥。
 
「哈哈,嚇到了吧?『結社』的技術力量把我們的身體能力強化了,比普通人強壯多了。」上一秒還在氣喘的基爾巴特,此時顯得神采奕奕,只見他露出以往的狡詐笑容,傲然地瞪視著艾絲蒂爾。
 
不再遲疑,約書亞踏步而出,離開了藏身處。
 
「咳……!」握緊手中的五輪棒,艾絲蒂爾的神經再次緊繃,不由得露出些許謹慎的表情。
 
「……趕上了啊。」
 
停在甲板口,約書亞刻意這麼說著──多拖幾秒時間適應外面的亮度,待在船體內部的時間有點久,他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刺眼的陽光。
 
「好像打得很辛苦啊,我也來幫忙。」
 
他看著艾絲蒂爾,後者終於轉頭,半是訝異半是警戒的望著他。
 
不看還好,這一看,約書亞注意到艾絲蒂爾的左頰不深不淺多了一小劃血絲──不管是基爾巴特幹的還是因為子彈擦傷,這無疑更加堅定了他使用『漆黑之牙』的決心。
 
「哈哈,沒那個必要。小女孩雖然很頑固,但屈服只是時間的問題。你就在那裏看吧。」
 
某人繼續不知死活的說著,完全沒察覺對方平靜的語氣下多了一抹殺意。
 
「……我不是跟你說話。」鈍感到無藥可救,這傢伙,難怪只有當結社最底層的雜魚士兵。
 
「呃……」
 
沒等對方說完,約書亞已經抽出雙刀蓄勢待發──鎖定定點目標的位置。
 
眾人大驚,趕緊拿起武器防禦;唯獨艾絲蒂爾瞪大眼睛傻在當場。
 
「……太慢了。」
 
只見他雙腳一蹬,鮮紅的影子無聲無息隱沒在眾人面前,而後只聽到耳邊氣流的呼嘯聲,銀白色的刀身在眼前一晃,後頸立刻承受了劇烈的撞擊──除了基爾巴特以外的四人全都眼前一黑,不支倒地。
 
才一瞬間,約書亞已經來到基爾巴特的眼前,後者過了半秒才發現自己被將軍了。
 
「……怎、怎麼回事……」吃驚到連舌頭都打結,基爾巴特瞪著比在眼前的刀鋒,還是不清楚剛才短短幾秒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哎……」
 
約書亞聽見後方艾絲蒂爾隱約的驚呼,面具下的他,唇角泛出一絲了然的微笑──艾絲蒂爾已經發現他了。
 
或者該說,在他說話時,他注意到艾絲蒂爾的眼神閃過一絲迷惑,而後在他抽出武器時變成篤定,進而露出震驚的表情。
 
「怎、怎麼、你!?」當場倒抽一口氣,基爾巴特吞嚥了口水才勉強說了一句完整的話。「你打算幹什麼!?」
 
「抱歉……我不是你這邊的。」而且你也不適合做這份工作,經過調整還有另外四人助陣,在這種狀況下連游擊士都擺不平,也代表你的天份也不過如此。
 
約書亞暗想著,但手可沒停下,刀鋒一轉,刀背狠狠擊中基爾巴特的腹部──力道比剛才對付那四個士兵稍大,只見基爾巴特整個人往後飛,摔倒在地之後立刻暈了過去。
 
「……」
 
習慣性的甩了甩刀,然後收入刀鞘,約書亞不意外聽見艾絲蒂爾當場倒抽一口氣──那是他在戰鬥結束後的習慣性動作,他還記得艾絲蒂爾老嘲笑他愛耍帥……
 
明明分離才不到一年,約書亞卻覺得……這次的見面恍如隔世。
 
但是,該唸的還是要唸──她這麼做全把他的計劃打亂不說,把自己搞得全身是傷,是要讓他對凱西烏斯更愧疚嗎!?
 
「真是的……妳到底是怎麼想的?」
 
背後的氣息不穩而零亂,約書亞閉上眼,乾脆抬手摘去了頭盔,只見它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然後咚咚落地,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已經成了正遊擊士,卻還是一樣沒頭腦呀……這種場合逞強到底有什麼好處啊?」
 
深深吸了口氣,約書亞終於轉身看她──那雙紅色的眼睛盈滿淚水,艾絲蒂爾的表情是又驚又喜──只見她數次張了嘴又闔起,才以一種小心翼翼,又害怕眼前的他會憑空消失的口氣說道。
 
「……啊、啊哈哈……約修亞啊……」嘗試性的開口,從胸口深處湧上來的熱意,讓艾絲蒂爾的眼前一片模糊,身子也不禁微微顫抖著。「那個……不是夢吧?」
 
聞言,約書亞忍不住苦笑──儘管已經發現有人從後方走過來的現在。
 
「真是夢的話……我也不會被妳弄得那麼緊張了。」嘆氣,估算著後方走過來的速度,約書亞適時的轉首,神色一凜。
 
「而且,現在狀況也不容我們樂觀。」
 
彷彿配合約書亞的感應,一道低沉的聲音隱約從風中傳來──
 
「呵呵,終於現身了啊。」
 
話落,在甲板另一邊的盡頭出現了一抹銀白色的光──只見來者穿著棕灰色的大衣,銀灰色的髮在陽光下閃爍著光,手持一把金黃色的劍,一臉平靜的看著他們──彷彿早已猜到約書亞潛入方舟已久。
 
「……好久不見,萊維。看來你好像預想到我的潛入了。」
 
約書亞的嘴角微微上揚──別離五年後,正式第一次的見面──對他而言,萊維是如尊敬的兄長般不可或缺的存在,就某方面而言,他對自己的了解還遠超過艾絲蒂爾。
 
儘管目前是敵對關係,但他還是很高興──能夠面對面的談談。
 
「因為從你的能力考慮,這是非常可能的。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
 

看來似乎是猜到他會潛入,但是對於用什麼方法還是沒有想到──恐怕是已經細心防範,都特地從湖邊研究所換到方舟上,卻還是阻止不了約書亞的侵入。

「狙擊來到這艘方舟,航路固定的偵察艇。也沒有『執行者』,所以很簡單就能潛入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努力避開執行者的過程還是驚險重重,所以約書亞都用各種藉口讓自己盡量待在格納庫附近,連甲板的另一邊踏進去的次數用五根手指都算的出來。


「……連教授招來方舟的事都預料到了啊。看來作為『執行者』的感覺全部恢復了。」

 
萊維用肯定句點出約書亞的狀態,後者不置可否的微笑。


「托你們的福。怕什麼時候會被萊維你們發現,總是提心吊膽。」

 
因為對其他執行者他還有戰勝的機率,但就他一個──以目前的狀況而言,絕對會完敗,更別提十次有七次的隱身都曾被萊維給找出來。
 
剩下那三次中,一次是運氣好,另外兩次是他繃緊了全數的神經才沒洩露自己的氣息。


「呼……沒有人識破你隱藏身影,但是,隱藏身影這種東西,被知道一次就結束了。你已經失去最大的武器,到底打算怎麼面對我『劍帝』?」

 
萊維好整以暇的反問。
 
這句是鐵錚錚的事實,約書亞之前當然有考慮到,但是為了艾絲蒂爾,他不得不豁出去──儘管猜到代替方案的成功機率很低。
 
所以,他無語。


「……」

聞言,一直保持沉默的艾絲蒂爾立刻衝上前,握緊了手上的棒子,擺好戰鬥姿勢。
 
「喂、等等……!說話小心點,因為還有我呢!就算你再強,也不能這麼簡單……」
 
話還沒說完,立刻被約書亞無情的打斷。


「……退下,艾絲蒂爾。就算妳我聯手也無法贏過萊維。」

 
艾絲蒂爾確實成長了不少,但是『劍帝』的稱號也不是浪得虛名,他非常清楚萊維的實力──以現在而言,他跟艾絲蒂爾完全不是對手。
 
「嗚……」
 

旁邊的少女不服輸的鼓起了臉頰,但沒再多說什麼;艾絲蒂爾從來就相信約書亞的判斷,因為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未曾出錯,而毫無疑問的,曾經跟『劍帝』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他,必定評估過後才會這麼說。

「你既然知道的話還出現在這裏啊。本沒打算談其他無聊的事……但,為什麼你要在那個女孩面前消失?」

那女孩的努力是眾所皆知的,在與其他執行者提起實驗內容時,她每次都在場──甚至一度讓『瘦狼』瓦爾肯認真起來;其他的執行者就不用說了,蕾恩清楚表明自己喜歡她,露西歐拉也曾提起她從幻術中獨自掙脫夢境,怪盜布林法郎對她亦稱讚有佳。
 
所有人都知道,那女孩再次啟程旅行,全都是為了他──而讓她痛哭的罪魁禍首卻一邊蒐集情報之餘,一邊確定自己離那個女孩夠遠。
 

這完全不是自己教給他的東西,在能守護的時候應當盡全力守護──卡玲的悲劇就在他眼前發生,就算沒感覺也應當有所警惕吧?

「……」
 
只見約書亞撇過視線,默默承受萊維的質問;他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是他畢竟膽小,擔心因為自己而使艾絲蒂爾受傷,甚至失去性命,他承受不了那種罪惡感。
 
至少,讓他記得,他的美夢曾經存在過,因為艾絲蒂爾還活著。


「啊……」

 
像是領悟了什麼,艾絲蒂爾又一聲輕呼。已經了解哈梅爾村子遭受災難的前因後果,所以她猜到萊維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斥責約書亞。
 
因為他已經沒有人可以守護了嗎……
 
或者,是因為叫卡玲與約書亞先走的他,沒能守在卡玲身邊到最後一刻,所以不希望約書亞再次重蹈覆轍?


「要守護就守護,要捨棄就捨棄。我應該教過你做事要徹底吧?」

 
這是一句很重的苛責,在艾絲蒂爾聽來是如此。
 
如果當初決定要守護她就該留在她身邊,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該輕易放手;如果決定捨棄,那麼根本就不該在這時候出現來解救她……
 
意思……是這樣吧?


「嗯……是啊。被教授調整好之後……第一次訓練時就告訴我。」

 
約書亞輕輕點頭,琥珀色的雙瞳閃過一絲傷痛,卻快得一閃即逝。
 
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的作法確實反反覆覆且不夠徹底,但是他真的並不希望艾絲蒂爾因他而受到威脅,所以才根據情況改變初衷──一輩子再也不見面的誓言。
 
把艾絲蒂爾抓到方舟上……打斷了他要炸掉整艘方舟的計畫,他不在乎自己的雙手再多沾幾百人的鮮血,卻不能忍受艾絲蒂爾的性命就這麼葬送在他手上。
 
像是猜到他的心思,萊維繼續說道。


「那個女孩對你真的那麼重要的話,你就不應該消失的啊?應該一邊受自己的罪惡感責備,一邊繼續留在她旁邊。」

 
「而你,沒有那樣做,不過只是逃避——欺騙自己。」
 
聞言,艾絲蒂爾重重一震,只見她睜大了眼睛,詫異的望著萊維──後者不知道是沒看到她或是裝做不在意,但是,艾絲蒂爾勉強忍住那股衝動,安靜的聽下去,但腦中已經不由自主在想著這句話的意義。
 
逃避、欺騙……約書亞?


「我知道……那個萊維不說我也知道……」約書亞深深吸了一口氣,萊維的指責他早已反覆想過多次,但不論他如何說服自己,只要一想到艾絲蒂爾躺在血泊中的畫面,他便無法堅持這項原則……

 
他不能對不起曾經給予他美夢的布萊特一家,不論是因為自己而使艾絲蒂爾捲入這場戰鬥,或者是因為坐壁上觀而對艾絲蒂爾見死不救。


「……」

 
沒有表情的面具終於鬆脫,只見約書亞咬牙掙扎著;萊維注意到他的表情,什麼也沒說,只是挑高了眉看他。


倒是艾絲蒂爾有些不忍。

 
「約書亞……」
 
她輕喚著,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心中的痛她過去選擇不探究,只是想再與他相處久一些;等到他轉身離去時,她才驚恐的發現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而且這個舉動還在無意間傷害了約書亞。
 
所以在這一路上,她持續追擊著結社實驗的地點,除了不讓災害擴大外,她想知道約書亞的過去,而最快的方法就是與他們交手──因為他們一定認識約書亞,看過她所不知道的一面。
 
任何蛛絲馬跡她都不願意放過……為了找回約書亞。
 
但是,等到遇見『劍帝』,知曉了一切後。現在,她有很多話想說……卻隱約明白,這不是個好說話的時機。
 
所以,她只輕喚他的名字,卻沒有下文。


「可是,這樣的話……萊維呢?真那樣的話,應該補償……那為什麼進入『結社』,還被稱作『劍帝』……」

 
約書亞不由自主握緊雙拳,琥珀色的瞳孔迸出一絲悲慟的光,只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近乎用吼的說道──
 
「為什麼到現在還協助教授!」
 
這是他最不解的──這是他該一個人承受的,萊維當初所答應的條件只是「將他交給教授後任憑處置」,從頭到尾跟結社一點恩怨也沒有;如果既然加入結社是為了他,那麼當他脫離結社後,應該跟結社一點干係也沒有才對……
 
為什麼……他要跟如同兄長的萊維變成敵對?
 
不想讓艾絲蒂爾還有其他人捲入這場戰鬥是他不變的原則,可萊維一直在協助教授這點他還是無法釋懷……這些日子中約書亞不斷掙扎著,既想見萊維一面把話談清楚,卻又擔心自己的行跡敗露。


「……我幫助教授,和你的事沒有一點關係,由始至終只是為我自己的願望。」

 
萊維嘆了口氣,解答約書亞的部分疑惑──但約書亞很明顯還是不懂。
 
「萊維的願望……那果然還是卡玲姐的?」
 

這話只說中了一半,但萊維並不想繼續多談,簡單用幾句話帶過。

「就算報了仇,卡玲也不可能回來。所以我……想試試這個世界。那就是我幫助教授的理由。」
 
憤恨、詛咒、悲痛他都曾有過,殺了製造哈梅爾悲劇的劇本家後,那些亡靈就會死而復生了嗎?
 
答案是不可能,說不定會造成另一波的動亂,然後更多的哈梅爾悲劇,以帝國為舞臺中心上演,接著戰爭拉到利貝爾和共和國,造成更多人的死亡。
 
因為已經看透,所以他什麼都不做──也沒有動力去做。
 
他的心沒有溫度,是冷的。
 
當卡玲閉上眼睛的那刻,他的心就已經死了一半──剩下那一半,是他發現自己再怎麼努力也喚不回約書亞的笑容,以及哈梅爾被當作國家開戰的愚蠢藉口。所以他的心是冷的,除了把約書亞平安撫養成長外,他沒有任何生活的重心。
 
但是當教授接走約書亞後,他曾考慮過自己該何去何從,在思考了一星期後,他毅然加入結社──一方面指導約書亞,作為監護者看著他成長;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心願。
 
是為了卡玲,也不是為了卡玲,他只想做個見證者。


「試試這個世界……」約書亞咀嚼著,隱隱約約抓住了什麼,卻還是無法理解。

 
但萊維卻在此時舉起了自己的劍,比向他們兩人。


「接下來……話就談到這裏。」

 
聲音的溫度瞬間降到冰點。
 
「你有三條路可選。和那女孩一起投降;保護那女孩在這裏而死;捨棄那女孩一個人逃跑。那麼……選吧。」
 
不管哪一條都是死路,或許之前就是看透了這點才願意跟約書亞談……然而不論是什麼原因,艾絲蒂爾現下只覺得慌張無措。
 
反射性的,她轉頭凝望著他──因為約書亞一向點子最多,而且,她已經習慣性的依賴他。


「約、約書亞……」

 
琥珀色眼瞳中,情感的波動立刻平靜下來,只見約書亞定定凝視著萊維,無視於威脅自己和艾絲蒂爾性命的那把利劍,緩緩開口。


「……抱歉,我選第四條路。」

 
他不是笨蛋,既然無法解決危機,那麼避開總行了吧?
 
這對他來說根本不是難事,尤其在硬碰硬絕對必死的情況下,這種小手段他當初在結社就已經學的爐火純青──他認了第二還沒人敢認第一;藥物的使用、機關和陷阱的設置、以及事先探查敵情都是他拿手的絕活。


「什麼……」

「什麼!?」
 
萊維微愣,艾絲蒂爾驚呼,但只見約書亞一臉平靜──怎麼看都不像是假話。
 
此時方舟突然震動起來,巨大的幅度讓艾絲蒂爾差點站不穩摔倒──彷彿有個巨大的物體在船內爆炸,連帶讓船失去了控制似的……
 
「這是……」
 

萊維愣在當場,怎麼也沒辦法理解──在這種八千公尺高又缺乏資源的狀況下,約書亞不可能搬了大量的炸藥上船,也不可能設置──因為他嚴格命令士兵安全檢查,至今也沒看到半個爆裂物品。

但是,船體本身確實在震動,而且幅度很大。


約書亞沉穩的公佈了答案。


「……我對導力機關做了點手腳,不管的話,這船將會化為海裏的碎藻。」

 
這種事情他以前也常做,執行暗殺任務又要把場面布置的像意外,然而,為了迅速行動他必須著裝輕便,不可能帶著炸藥原料去炸毀住宅;唯一能做的就是製造類似氣爆的意外,而材料當然是現場再取。
 
同樣道理,只是換了個場所而已──就算地點在八千公尺以上的高空,相同戰術還是可以行得通。


「你、你說什麼!?」艾絲蒂爾像是嚇傻了,見狀,約書亞暗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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